文|李学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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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荣冬茹湿常早，涧泽春茶味更真。”眼下已到了春茶轮番上市的时节，色绿、味醇、甘爽、芬芳馥郁……春茶的味道的确不同凡响。殊不知，茶叶作为饮料之前，可能曾作过食料，就是作为饮料以后，也常作食料使用，直到今天仍是如此。

《晏子春秋·内篇杂下第六》说：“晏子相齐景公，食脱粟之食，炙三弋五卵苔菜耳矣。”其中提到的苔菜，陆羽《茶经》引作“茗菜”，并被作为春秋时代食茶的证据。有人认为茗菜、苔菜所指皆为茶，贵州有茶树即名“苔菜”。若此说可信，那么春秋时代可能有以茶当菜的事。

其实，古代先民发现茶的功效，是吃出来的，或咀嚼生叶，或煮茶作羹，如同做菜汤，饮茶如喝汤吃菜，连汁带叶一起下肚。当年，神农尝百草的时候，就吃到了一种能治百病的名叫茶的嫩叶。此系传说，但从中可想象，早在远古的氏族时期，祖先就对吃茶感兴趣了。

大约从魏晋时起，茶与酪、酒一样，同为筵宴饮品中的佳品，史籍中甚至有以茶代酒的美谈。《晋中兴书》说，晋时升任吏部尚书的陆纳，在任吴兴太守时，有一次卫将军谢安约好友来拜访他。他的侄子陆俶是个热心肠，对叔叔不准备筵席待客深感不安，但也不敢问明原因，自作主张地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静候谢安的到来。谢安来了，陆纳只命人端上一杯茶，再摆上一些茶果。陆俶见了，觉得过于寒酸，就赶紧将自己准备的酒菜端上来待客。侄子满以为这样一定能讨得叔叔的欢心，没想在客人告辞后，叔叔先逮住他打了四十大板，怒气冲冲地说：“你不能为叔叔争光倒也罢了，为何还要毁了我清淡的操行？”明白了，这位追求的是淡泊，一杯茶水，成了士大夫们清俭自诩的标牌。茶在这个场合，已非一般的饮料，它的作用又有了升华。又如《晋书·桓温传》说，桓温任扬州太守时，生活比较节俭，每逢宴饮，只用七子攒盘摆些茶果。茶果就是饮茶时所用的点心，可见桓温亦是以茶代酒。酒宴前后，茶水是一种极好的辅助饮料，弘君举《食檄》云：“寒温既毕，应下霜华之茗”，说的便是主宾见面，寒暄之后要献上清茶，这大约是两晋时期形成的待客规矩，到现今依然是约定俗成的习惯性礼仪。

晋人郭璞《尔雅》记“羹饮”，应作何解？唐宋制作饼茶团茶，用时要碾末，唐代煮茶，宋代点茶，饮茶将茶汤茶末一起喝下，故有“吃茶”之说。陆羽的《茶经》上说古人的吃茶法是“伐而掇之”，就是采取砍倒茶树再摘取嫩叶的方法，然后把这些未经任何加工的生叶煎服或放到火上烤食，方法虽嫌粗蛮一些，但它那馥郁的香味以及速除疲劳的功效使得这种方法在当时得以广泛推行。可以想象，此种吃茶法甚是苦涩，《诗经》上却说：“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史书中还能找到古人以茶作餐菜食用和用茶煮粥食用的记载。《晏子春秋》中的记载，是赞扬晏子虽身至宰相，仍和平民百姓一样食茶作的菜。茗菜如何吃呢？一是将茶和菜混到一起下锅炒或煮食，一是将茶作为佐料撒在菜上。俗语“粗茶淡饭”，将茶及饭相联而言，恐也和茶作为餐菜食用有关。

东晋有老妪卖茶粥的故事。唐代《膳夫经手录》：“茶，古不闻食之，晋宋以降，吴人采其叶煮，是为茗粥。”诗人储光羲盛夏作客，被主人强留，饮茗粥，来了兴致，赋诗题为《吃茗粥作》。茗粥的功能，唐人孟诜《食疗本草》说：“茗叶利大肠，去热解痰，煮取汁，用煮粥良。”所记茗粥是食疗中一方。如今茗粥难得听说了，但在东瀛独盛。唐代茗粥之方传到日本，日本至今保留绿茶煮粥烧饭的唐宋之风。

在魏晋时期，社会上出现了一种“市人竞买”的“茗粥”。做法是先将茶烤炙成焦状，捣成粉末，然后和小米一起煮熬。书载西晋末年僧人单道开坐禅，不畏寒暑，昼夜不卧，仅靠吞服几粒小石子般的叫“茶苏”的丸药而已。其实“茶苏”就是“茶粥”煮冰而成。《广陵耆老传》虽似神话，但从其中所记有人“提一器茗，往市鬻之，市人竞买”可知，这种“茶粥”在当时想必还是一种“热门货”。

唐代盛行将茶和其他佐料一起混合食用。饼茶在当时是一种用蒸青法焙制的新品种，其本身之香味就远远超越了前代产品，但唐人仍嫌不足，在吃茶时，还要将一定量的葱、姜、枣、橘皮、薄荷等掺入茶中一起食用，这样，煮成的茶既绿葱悦目，又馥香诱鼻，还能品出地道的纯味，唐人真可谓茶中君子。宋代，“龙团凤饼，名冠天下”(赵佶《大观茶论》)。宋人嫌唐将茶和佐料混合食用麻烦，又羡慕唐人之口福，于是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既省捷又实用的方法，就是将龙脑、珍菜、菊花等香料和茶一起窨起来，这样，“茶引花香，以益茶味”，的确香味要胜唐人一筹。

唐宋时期的吃茶法中也有不加佐料的，如饼茶吃法是将一块或多块饼茶置放在瓶或缶中，用水浸泡，待要吃时，将茶倒到陶器中放到文火上慢慢煮沸，连汤带汁一起吃掉。

明代，朱元璋下令罢造团茶，改制散茶，饮茶方法也随之大变，改用开水冲泡，只饮茶汁而弃其渣，才改变吃茶之风。不过，一些地方吃茶仍盛行，江西《武宁县志·风俗》记：“李唐之后，江南人嗜茶，而武宁独盛，俗喜嚼茶叶，噘其精液，又食其渣滓。虽雪爪、玉钩(茶名)，味实甘永，嚼之，舌齿间有余韵，虽文士不厌也。”

饮茶经历了从饮汁食叶的羹饮到饮汁弃渣的清饮，现今又茶汁茶末同饮，或制作茶糕点，或入馔作菜肴，出现返璞归真的食茶新趋势。茶从吃到饮，又从饮到吃，“吃茶去”倒成了亘古不变的一句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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